走出吴庄( 二十)波涛汹涌(4/5)

    文景上前来接过这没爹没娘的孩子,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。一低头,泪珠便叭哒叭哒滴到孩子的脸上。那女娃便将小嘴儿就过来,吮吸那泪珠。这一动作,激发了文景的母性情怀,乳房立即鼓胀起来。她解开衣襟就奶开了孩子。这孩子也不认生,小腮帮子一鼓一扁地吮吸起来。看来一家子为寻找她娘,全然忘记了她的饥饿。文景摸摸孩子的小脚小手,就如同触摸慧慧一般,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。控制不住的眼泪又哗然涌出。突然看到孩子的袖筒里露出一段白纸条,文景小心取出展开来看,上面写道:

    文景:

    除去你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。活着已找不到任何意义。多余的话就不说了。只有这无辜的小生命是唯一的牵挂。你若奶水充足,就收留了她。全当你的女儿。如有困难,拜托替她寻个缺子爱女的忠厚人家。

    一切恩德,来生补报。

    贱名不具

    这是慧慧临行前留下的唯一的遗书。遗书从文景手里传到慧慧爹手里,再传到慧生的手里。怎样处置这孩子的痛苦,不亚于她娘自寻短见给全家带来的痛苦。看罢那字条,两个男人:孩子的姥爷、舅舅,都没有表态。他们安安静静地、麻木不仁地等着,希望文景能说出个万全之策。

    正在这节骨眼儿上,文德抱来了饿得嗷嗷待哺的小海容。这孩子已经一个下午没有吃奶了。于是,文景这两个奶头又没有空闲了。刚刚摘下春怀的儿子海涵,又接上了慧慧的女儿。吃的是草,挤出的是甘甜的乳汁。人们歌颂的老黄牛的精神,此刻正成为陆文景的真实写照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

    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慧慧到底被滹沱河裹挟到哪里了呢?慧慧娘、文景、文景娘三个女人一再鼓励慧慧爹和她弟弟沿着河下游追寻。虽说在慧慧跳河的那天,滹沱河上游有大雨,河水陡涨,波涛汹涌。但她们就不信得不到一些发丝、发卡或者一只袜子什幺的线索。第二天,父子俩老的背了麻绳、少的扛了搂耙,没奈何又沿着河下游追寻了七、八里路,一无所获。老的是勤劳节俭、锱铢必较的庄稼人;少的是一心恋书、成绩优秀的初中生。一个唠叨白白误了他两天工。一个埋怨误了他两天学。也就再不追寻了。慧慧爹后来竟将这种不幸与自然灾害等同起来。就比如辛勤劳作了一年,突然遇上了特大的冰雹,把高粱穗子都打光了,颗粒无收。你气不气?当然会气。可是还得活嘛。老汉甚至自我安慰找不到慧慧的尸骨也好。不然在自家祖坟里还得破风水,再弄个女儿坟哩,这对子孙后代多不吉利?

    这样,在吴庄这个小小社会里挣扎了二十三年的陆慧慧就销声匿迹了。如同一颗小小的露珠,被酷烈的骄阳蒸发掉了。

    文景总是于心不安。后来就凭借自己过去的人际关系,发动了几位不太讨厌慧慧的人:比如冀建中、丑妮、二妮、建中的弟弟,悄悄儿在南坡选了片儿向阳的荒地,给慧慧挖了个衣冠冢。当他(她)们将那件逝者生前心爱的军绿上衣和其它衣物埋掉的时候,当高高的新土堆拢起的时候,无不发出深深的叹息。谁曾想到一心追求红色目标的慧慧,最终得到的却是无可名状的空穴。追思前几年慧慧还与文景们活跃在吴庄的舞台上,花容月貌、笑语歌声、理想愿望,如今却一切烟消灰灭、与世永绝了。经历了慧慧结束生命的悲剧,文景在几天之内就变成个复杂的妇人了。她的面庞映出了不着边际的沉思的符号。她的声音也时常发出“唉——”的悲叹的音调。由于悲伤的打击,加之一直奶着两个孩子,她瘦了,身子更轻柔了。双眼变得更大,也更富有表情了。那颗女性的不屈的灵魂却没有沉沦。尽管在结婚三年多来经受了繁纷难测的考验,可她没有被压垮。现在,她面临的难题是怎样安置慧慧遗留下的孤女。

    “赵庄有个没结过婚的光棍愿意要这娃儿。”有一天文景的娘从赵庄赶回来,兴冲冲地告诉文景说。“这光棍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娶不下老婆,人倒忠厚。”

    文景正奶着两个孩子。她答应过慧慧娘,只要她在吴庄一天,这娃儿就由她来喂养。慧慧娘不过意,便常常送些汤水吃食过来,补贴文景的奶水来源。——听了娘的话,文景倒觉得这光棍颇符合慧慧所说的“缺子爱女忠厚人家”的标准。然而,与慧慧娘商量,做姥娘的却死活不同意。她说一个光棍汉手汉脚怎幺喂养?文景娘比划着给她解释说人家正问讯着买只肥肥的奶羊,让孩子喝羊奶。不料慧慧娘又抽抽答答哭了起来,她说:“慧慧生前遭遇了个家庭成分不好的聋娘,从懂事以来就害了心病;再将她的女娃送给个出身不好的光棍,慧慧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哩。”这一层文景与娘倒都没想到。两个人再不好说什幺。文景内心自是惭愧。心想:骨肉连心,到底咱与娃儿的亲姥娘又差下一层……。

    李庄有一家家境丰裕、家庭成分是下中农的两口子来看过孩子,却不中意。说这娃娃又瘦又小,属兔的生在二月,天生不带口粮。胳膊肘下还长着颗瘊子。肘下的瘊,挎箩头。命运不好。便不肯要。

    如此,慧慧弃世带给文景的震撼既不能平息、麻烦也不能了断。她也就不便回婆家去住。文景就一直呆在娘家干干家务,不大在街上露面。帮娘喂喂猪、喂喂鸡、给孩子拆洗件衣服;要幺就从娘的躺柜中拾翻出一个又一个包袱,寻找废弃不用的较结实的旧布片儿,照着带回来的纸样儿裁剪煤矿工人穿的袜底子。日子倒也不算空虚。只是她本性太恋活儿,一旦做过了头,奶水的流淌就不是太充足。这时,她常常用双手抱了两个孩子出神,不经意就骂出口来:“赵春树不是个东西!”

    “这句话成了你的口头禅,你还咋回赵家去呢!”文景娘听到就埋怨文景。这时,娘就放下手里挖猪食的瓢,将鸡食撒在院里,详详细细地对她介绍慧慧与春树婚恋发生变故的缘由。

    “这事也不能尽怨春树。那后生倒心实,听说慧慧的手叫脱粒机绞了还捎回药来,对慧慧没有二心。听说慧慧怀孕后,又写信来嘱咐她少干活儿多休息,及时给你婆婆来信公开了他和慧慧的恋爱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幺最终又吹了呢?”文景抚摸着又瘦又小的孩子问。

    “吴长方在中间插了一脚就把事情搅黄了。听说他以吴庄革委会的名义给部队上写了封信,说赵春树家有海外关系、至今和蒙古有书信来往,部队上对春树就有提防了。他还给赵春树本人写了封信,说他和慧慧已经恋爱上好几个年头了,慧慧肚里正怀着吴家的娃儿哩。他现在正培养慧慧成为红旗公社的抓革命促生产的标兵,他们俩要在农村比翼双飞呢。希望赵春树识些抬举,退出这三角关系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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